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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中国当代艺术的一些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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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 2008-09-23
/16:21:22
现实主义是一座假山吗?

展望的《假山石》系列作品之中是否具有人们常说的“现实主义”?当假山石材质被置换成不锈钢之后,是否表现出所谓的“浪漫”?当然,这已经不是今天的艺术问题。自1949年以来,关于艺术的思想模式一直在欣赏力量中起作用。自1979年中国的改革开放之后,人道主义和人文主义都成为释读中国当代艺术作品的重要概念。自1985年以后,“装置”和“观念艺术”这些概念在中国的批评文本中运行。不过,最重要的概念是“先锋”和“前卫”,成为青年艺术家的全新尺度,一个更新的权威。似乎这些新概念的有效运行可以终结一个与“现实主义”相关的艺术史,其实,真正的情形并非那么简单。
展望是一个从“现实主义”雕塑创作起步的艺术家,他是如何超越或利用“现实主义”的?这是我关心的问题。在20世纪90年代初期,我曾把他归入中国大陆的“新生代艺术家”(在20世纪60年代出生的一代艺术家)。展望实际上参加了1991年7月在中国历史博物馆(现在的国家博物馆)举办的《新生代艺术展》。这个展览可以按照习惯分类称之为“写实艺术展”。在经典现实主义艺术家和批评家看来,它是旁门左道的“现实主义”;在我看来,它是“新生代的现实主义”,同时也隐含着新生代艺术家被现实主义熏陶和训练过的历史印迹。新生代的现实主义是以个人为核心,利用和超越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一种现象式的现实主义。这种现实主义可以分解成多种表述:诸如“个人生活的现实主义”、“无深度的现实主义”、“自传性的现实主义”、“近距离的现实主义”、“自嘲的现实主义”、“调侃的现实主义”、“局部世界的现实主义”,不限于“玩世现实主义”一种。“玩世现实主义”是从宗教或政治立场出发并以经典现实主义为标的的人们的一种读法。
展望是以写实雕塑作品《夏日女孩》参加了《新生代艺术展》的。他的作品并不“玩世”,也不“调侃”,他只是悄悄地消解了以往中国现代雕塑中的政治寓意(自新中国以来)和文学情趣(自新时期以来)。他把一个普通女孩(并非今天的商业美眉和娱乐明星,当然也不是政治领袖和文化精英)放在一个被特殊审视的位置上(历史博物馆里),又不赋予这个作品以特殊意义。你正在特殊面对一个勿须特殊面对的“艺术”,这个情境就发生在1991年的夏天。它完全背离了“现实主义”的典型性,而作品的制作手法却是现实主义的。实际上,中国当代写实艺术的主题形象正经历一次政治领袖被世间平民取代的过程。新生代艺术家整体完成了这个过程。有趣的是,艺术的平凡化与艺术的观念化在中国几乎是同步的。那些使艺术不平凡的宗教性、政治性、文学性和戏剧性逐渐被一一消解或利用。最后,新生代艺术家在消解自1985年以来新潮艺术家作品中的哲学性,切断了一个具体的个人与一个伟大深刻的原创性的哲学观念之间的习惯性关联。
展望的艺术方式是先去掉与“现实主义”关系最为密切的人体或“肉身”,在雕塑和装置作品中使物质性(在马克思主义哲学中是与“精神性”相对立的更重要的概念)的衣物成为“主体”。这个方式集中反映在了他于1993年创作并展出的一组作品《空灵•空》上。在展出方式上使独立性的雕塑“装置化”,明确地模糊艺术品的分类概念。展出策略与消解人的形象主体的策略同步进行。这个进展成为他日后创作《假山石》系列作品的最关键的基础。
《假山石》系列作品是艺术家展望个人方式的极致和范式,与现实主义关系不密切的物质性在作品中凸现出来。现实主义核心观念随着“人”的消解而消解。物的自足性和物的“与我相关”的选择性在作品中游动。实际上,一个深受学院方法与现实主义原则熏陶的艺术家在脱掉两重华衣之后才能找到个人的自由方式。当然,修正学院方法与现实主义原则也是一个新路,新生代艺术家后来呈现出多种艺术方式,应和这些尝试有关。很显然,现实主义在展望那里降为一种具体的制作手段,有效地呈现出太湖石和普通岩石的形态与质感,间离了“假山石”原本与中国传统文人文化的过于直接的对应性。成型的不锈钢在形态上的传统与经典特质寄生在想象中的真的“假山石”或太湖石上。这里的误读空间更为广阔。假山石是传统文人世界的假山石,假的假山石则是当代艺术家的真的不锈钢制品——艺术品。文人的假山石是由真的山石建构的,它是体量上、尺度上的“假”,以喻示“真”的大山,而不是材质上的“假”。展望的“假山石”不仅在体量上、尺度上是“假”的,而且在材质上同样是“假”的,兼具双重的“假”,是真正意义上的假山石。相对于自然山石来说,它是一种更新的“假山石”,相对于文人来说,它是一种“假的假山石”,通过仿真或仿假而又背离或否定自然界的“真山石”和文人世界的“假山石”。

真山石(自然)    仿真
仿真                        假的假山石(展望)
假山石(文人)    仿假

文人的假山石也可以理解为“人的山石”或“人化的山石”,这种山石具有过浓的文学趣味和哲学意味。这是产生“人化的‘人化山石’”的前提。展望的“假的‘假山石’”正是一种“人化的‘人化山石’”。古代中国文人的“人化”过程使自然山石具有了文学性与哲学性,玩儿乐于其中;而展望的“人化的‘人化山石’”所演示的“人化”过程就是去掉已被传统文人“人化”的那些固有的文学趣味和哲学意味。一种“人化”去掉另一种“人化”。不过这一过程并没有使“假山石”还原为“真山石”,而成了一种更假的“假山石”——更新的“假山石”,仍具备文人的“假山石”的观赏性。它既对应于文人的假山石,又对应于自然的真山石;它既颠覆真山的体量,又颠覆假山的材质;它既建立有关传统文化的想像,又消解传统。这种双重态度都以双重方式来实现:一方面利用“现实主义”所具有的精确制作性,一方面利用的学院所崇尚的经典性。展望把习常性地运用在写实人物上地手法经过对调之后用在“人化”的物质上。
评判中国当代艺术不能简单地套用西方理论,要参照中国独特的艺术历史。实际上,学院方式和现实主义原则长期以来与中国的美术教育结合在一起。这是许多中国当代艺术家的成长背景。更重要的是,依照学院方式和现实主义原则而创作的艺术作品并不是生活本身或历史本身。一方面是学院方式及其现实主义原则与生活、历史本身的对应性,一方面是文人的假山及其文化与真山所代表的自然本身的对应性,上述两种对应性又惊人地相似。对于展望来说,把“假山石”进一步“假化”的过程正是间离学院方式及其现实主义原则、生活或历史本身、艺术家个人方式及其观念这三者之间精神关系的过程。其实这是凸显一个又一个临时性的“真我”的过程。假山石不是山本身,现实主义不是现实本身。现实主义也许是展望的假山石,假山石也许是展望的现实主义。他在消解假山石的固有文化性的过程中也消解了他身上潜在的现实主义。前者是观念性的消解,后者是历史性的消解。而后者,即历史性的消解才更具有中国当代艺术叙事的特点。